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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族合影,今年又少了谁 l 肖遥

更新时间:2019-01-17点击数:文字大小:

文/ 肖遥

小时候过年,我最不喜欢拍家族合影。比起聚会时的热热闹闹——一家人分享美食、笑话和八卦,说着只有自家人会心一笑的梗的轻松愉快,合影这个桥段有点令人无语。大人们忙着列队、摆姿势、处理表情,推推让让,挤挤挨挨,小孩子们被摆布来摆布去的。谁站前面,谁站后面,谁蹲下,谁坐下……最终,驴曳马不曳,一团混乱,很少有孩子能站在自己想站的位置上,而且因为忙着和拉扯自己的大人搏斗,甚至没来得及给自己找定位,就像后来每个人在命运之手中的身不由己、颠沛沉浮。

长成猪嫌狗不爱的青少年们,就更不耐烦与大人们合影了。

因为,少男少女们永远别指望长辈们会使用45°仰角给你把脸拍小,也绝不会给你拍个1米8的大长腿,甚至构图的时候,他们会下意识把过于醒目的腿部截掉,裁减成一张端庄郑重的半身照群像。不像闺蜜们party上的合影,P到每个人都像上了彩釉的出炉瓷器,才会美美出炉,发到朋友圈里,惊起“哇”声一片。

不管喜不喜欢,每年亲戚们聚会,还是会拍合影。

去年,有人把家族几十年前的第一张合影翻拍了传到群里。站在最边上的是尚且风华正茂的大表哥,在合影后的第二年,他骑摩托在回家路上出了车祸,姑父白发人送黑发人,回不过神,中风瘫痪了。还记得大表哥出事前那些年,大姑和姑父多么年轻和自信呀,两个人都有无穷的、炙热的精力,像小太阳一般,把家里的弟妹照耀着、温暖着。

用现在话说,姑父是个“中央空调”般的暖男,以至于连他的女同事们都喜欢黏他。其中有个女同事,和姑父关系好到每年过年两家都要聚,可是因为姑父对大姑太体贴,大姑安全感爆棚,还一点也不吃醋地调侃那女的是姑父的“小媳妇”。

十几年过去,姑父已经不认识人,说不清话了,大姑一直在照顾他。前几天,大姑给我爸打电话,说老家一个亲戚不在了,“你顺路来接我,咱们一起回去吧”。尽管和那个亲戚并不熟,大姑还是在家里眼巴巴地等我爸去接她。毕竟很多年都没人带她出去逛了,上一次旅游还是30年前,姑父带她回老家。

现在,大姑唯一的渴望就是找借口出门松口气,哪怕只是去参加一场葬礼…….

也许这也是合影背后残酷的隐秘,你不知道时间往前狂奔的时候会跑掉什么。于是,合影无意间成了一个纪念,或是一场挽留。

还记得有一年在二叔家聚会完,大姑小心翼翼地说,咱合个影吧。我爸兄弟姊妹五个就站在二楼合了个影。当时大家都知道二叔得了病,拍照的时候,大家都有意不去触碰那个现实:这也许是他们五个最后的合影,以后再拍,人也不可能再这么全和了。

照片上,夕阳的余光打在他们脸上,能看出来五兄妹的神情都故作轻松,好像他们永远能够这么齐齐整整。照片把死亡的威胁,把时光的流逝都挡在了外面,至少凝固起的这一刻,岁月静好,没有险恶。

从二叔生病到他不在,短短两年,时间呼啸而去,就像一个莽撞的孩子,不顾一切往前走,不管是不是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。二叔再也没能撵上来,他永远地留在过去那个节点了。从那天以后,他的几个至亲手足的悲欢离合,再与他无关。

在刚要按下快门的一瞬间,五岁的小表弟亚鹏端着一把玩具冲锋枪横冲直撞,乱入了画面。十几年过去,这位如今在伯克利学现代摄影、打扮得很朋克小伙子说,如果不是在亲戚群里看到照片上自己身上的迷彩服,绝对想不起来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军人。

家族合影,每次都喜欢抢站C位的是表妹亚美。

从小亚美一开口就有本事让别人不舒服,用我妈的话说“这孩子嘴里没一句实话”。她在我家吃饭时说:“我家炖羊肉不用萝卜,用的是人参。”她去大姑家,大姑杀鸡招待她,她说:“我家不吃鸡,我家经常吃海鲜。”把大姑气得个倒仰,说:“什么话从亚美嘴里说出来,咋就那么不中听?”

亚美的这个习惯到长大后更发扬光大了,她从来不说自己的短处,提到自己毕业的民办学院,她会用英文报校名,令人不明觉厉,猛一听以为她是海归。路过一花园小区,她会说“这座楼盘也是我们的”。人艰不拆,她其实就是小区物业公司的新员工。反正在她嘴里,她的什么都是最好的。

做了全职太太的亚美,说话听上去婉转些了,但一琢磨,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中听。亚美怀第2胎时说:“我家囡囡爸现在的财力,得生个儿子来继承,要不然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办呢?”有传言说,亚美生二胎是因为有了危机感,想再生个儿子来留住老公心思……但亚美自己不说,什么消息都只是流于猜测。

为了辟谣,亚美那年特意组织一家四口参加家族聚会,照片上四口人笑嘻嘻地偎依在一起。可那也是亚美一家四口最后一次一起出现在家族合影里——合影是聚餐前拍的,因为亚美一家四口急着要走,她抱歉地解释说,因为在海岛上买了别墅,一家四口要去海南过年,不得不提前离席,现在她发愁的是飞机上不让带狗怎么办。故而,只好选择兵分两路,女儿带狗和她爸爸开车去,亚美带儿子坐飞机……

次年,亚美带着两个孩子跟亲戚们合影,老公缺席。亚美的妈也就是我二姑眼圈红红的。亚美的家庭问题可能严重了,表姐劝二姑:让亚美离了算了,趁着感情还在,能多分些财产不是?表姐说她的一个同事就是使了个苦肉计,故意激怒老公推了她一把,她就抄起啤酒瓶把自己额头打得血丝呼啦的,打了110,警察来拍照做笔录,多亏这了这个有利于自己的家暴证据,第二次上法庭,同事分得了大部分财产……表姐殷勤地叮咛二姑:“记得哦,法律是要讲证据的,要弄得像一些,包括孩子,都最好是真的要被吓到!”

亚美没有采取这种“让土豪打自己以分土豪的田地”的办法。

后来她怎么离的婚,什么时候离的,亲戚们都不确定。确定的是,有好几年亚美都没参加亲戚们的聚会。

后来才知道,亚美离婚那一年压力太大,得了很重的病。幸而亚美从小到大都是个特别会给自己打气的人,送她进重症室的时候,她还在说说笑笑,护士问哪个是病人,她指指自己,护士都吓一跳……亚美说,只要她一天不死,都要开心地活着。

生大病的人好像忽然穿越到了另一个次元,他们的想法才是对这个世界最为朴素的想法。高调的亚美从此再也不在朋友圈里给小孩刷票,也不向任何人推销商品或她的“价值观”了。对她来说,生活的意义就在眼下的每一分钟,因为不知道有没有未来,或者,未来什么时候能来。从那以后,亚美很少出现在合影上,她只是在姐妹们的微信群里晒她春节的行程。照片上,亚美独自坐在地球另一端的某个沙滩上,笑得阳光灿烂,还是比谁都开心。

亚美今年依然缺席家族合影,她在群里发的照片是加州一号公路的美景。一边是浩瀚无垠的太平洋,一边是落基山脉,她写道:“海水由旧金山到洛杉矶逐渐变深,山脉也逐渐平缓。路边的植物随着地理环境及海风的变化,变换着不同的生长姿态……”

(本微信公众号专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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